邢曉舟博士
2009年,徐龍森在布魯塞爾皇家大法院展示了一批他的巨幅水墨山水。在高達百米的巨大空間裏,近十幅二三十米高、數米寬的卷軸隨著建築的結構旋律懸空而掛,與整個空間形成一個裝置整體。
“山不厭高”,是那個展覽的題目。每幅作品的主題,都是山。一座座或獨立或成群的山峰,高高向上,聳入天空。宣紙裱成的畫幅,因為淩空而兩面透光,可以讓人從正反兩面去欣賞。當流動的空氣飄過,大張的紙幅微微浮動,其上的山水亦隨之而動,如靈似幻。在這樣一個宏偉的山水畫裝置的空間裏,觀眾可以一邊游走,一邊靜心感受。徐龍森用傳統的材料畫國畫,卻完全擺脫了傳統的國畫的展示方式。他的作品是為當代人所生活的公共空間而構思和創作的,特別具有當代藝術所追求的那種空間感和巨大性。當徐龍森看到布魯塞爾大法院這個空間時,他感到自己的作品找到了可以相互較力和烘托的物件。那些山水畫,非但沒有被大法院的氣勢所壓倒,卻在宏偉肅穆的建築襯托中愈發顯得巍巍壯觀,使整個空間在神聖之中更有了一種靈氣。
山水,在中國藝術史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也是世界藝術的一座高峰。而在中國山水畫中,山才是核心的所在;山水中的水,則不過是山中之水,依山而出罷了。在這個擁有無數高山的國家,山,不僅形態萬千,而且風姿獨具。人們自古便特別愛山,賦予山以各種精神的含意。山,以巨大體積穩定著大地,象徵著穩定與永久;山,滋養生命萬物,象徵著繁殖與富饒。儘管山中也有不測與險惡,它卻終究高高向上,最接近中國人所景仰的高於一切的上天宇宙。山,是神聖之地,是拜天之所。孔子曾說“仁者樂山”,是指山體現了安定和仁義,象徵著儒家所追求的社會道德秩序。中國的佛家和道家,亦把山作為其進行精神探索的最佳居所。佛家在山中築廟修寺,虔誠的人們要去朝拜佛山。道家的哲學對中國山水畫影響最為深遠。天地大道本出於空。正是在深山幽境,人們最能感受大自然的本質,感受宇宙之無限,感受虛無與天然之大美。道家所成就的“仙”,正是“山中之人”(仙字由“山”和“人”組成) 。可見,山,凝聚著中國人千百年以來審美觀與世界觀。
徐龍森一向尊崇傳統文化,他筆下的山,令人聯想起中國山水畫中那種情景合一,那種超然與空靈。然而他的山不再像傳統山水那樣有人居住,那裏一無房舍,二無人物,甚至草木少見。畫面上更沒有任何文學性的題注。這些巨大的山水裝置畫,具有一種強大的將空間精神化的力量。無限上升的山峰結構成純粹的視覺構圖。而這種純粹的視像似乎是某種理想的象徵。是對天地之道的想像?是對至高藝術的追求?這裏的山水,氣勢宏大而並不沉重,氣韻生動而氣度超脫,深深反映了畫家追求宏偉與無限、崇高與和諧的藝術觀。
徐龍森創作這樣格局的巨幅水墨,意味著必然的創新的技巧。畫家將畫紙張貼在很高很大的牆面上,站在電動升降梯上進行創作。這使作品脫離了傳統水墨的伏案創作的空間局限,筆墨技法也隨之一新。
他畫大畫並不打底稿,而是用巨大的毛筆直接在大紙上揮毫。如有不滿之處,他會撕掉那一部分的畫紙,然後補貼完整,重新繪製那個部分。他的畫,要層層暈染。有些作品,他會用幾年的時間去畫。他說他的畫具有不可重複性。徐龍森像古人那樣去登山,以使自己胸中有丘壑。他也會從某件普通物品的結構或機理中得到啟發,去另行構制他的山水。比如他在太湖石啟發下所繪製的一系列“巨石”,就以濃重的筆墨結構出奇異的巨大抽象體塊,令人耳目一新。
徐龍森也創作小尺幅的作品。他會有意去使用一些很傳統的紙幅形式,圓形、扇形,或者長長的手卷,以在同樣的格局裏和古人一拼筆墨功力,但卻描繪出一種全新的趨向抽象的山水。搞過雕塑的徐龍森,特別擅長對畫面結構的把握,每每以濃濃淡淡的層層墨色營造出一個個變化無窮的精巧構圖。
這一次,徐龍森應義大利之邀,將在羅馬文明博物館的大型宮殿式建築中、在古羅馬歷史文物的上方懸掛他的數十幅巨制。他覺得這個展覽特別有意義。因為他喜歡讓自己的作品與歷史對話,而此展亦是中國和義大利這兩個具有代表性的中西方文明之間的對話。這次展覽的題目被定作: “徐龍森: 兩個帝國之上”。
徐龍森要在繼承傳統的同時超越傳統,以國畫的形式創造新的當代的繪畫語境,這是難而又難的挑戰。應該說,他的創作的確給中國畫的發展帶來了一個令人驚喜的突破,也給當代藝術帶來了一種動人心弦的新氣象。
邢曉舟 山不厭高——徐龍森的山水裝置畫
2011-07-06 1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