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創造的精神圖騰——李小山談徐龍森的藝術

2011-09-10 14:19

個人創造的精神圖騰——李小山談徐龍森的藝術
杜曦雲
訪談時間:2009年10月16日
訪談方式:筆談

杜曦雲(以下簡稱杜):你如何評價徐龍森這次在布魯塞爾的展覽?

李小山(以下簡稱李):我在展覽現場,深感展覽的震撼性和特殊性。可以說,徐龍森在布魯塞爾大法院的個展是史無前例的,其現場效果也是我這個觀看過無數展覽的人感到驚訝的。這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山水畫的問題,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從畫室到公共空間的問題。徐龍森的展覽超越了以往繪畫展覽的經驗,成為一個新的問題,它既是繪畫,又是精神的圖騰,其中包含的力量和內涵是雙重的。一個畫家能夠做到將繪畫藝術感染力推到如此的程度,真的令人讚歎。繪畫在當下的藝術領域裏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繪畫死了”的呼聲幾乎沒有中斷過。但是,我始終堅持認為,任何領域和範圍裏的成就,取決於個人的突現,正如這次范迪安館長在開幕酒會的發言裏稱讚徐龍森的作品為“偉大”那樣,在藝術創造中,只有個人性,而無集體性和群眾性。

杜:這是徐龍森生平的第一個個展,卻在西方展出,對此你如何看?

李:在我們面臨的現實中,藝術家的成功是從小名到大名,從無地位到有地位,這是一條基本的路數。徐龍森是個例外。我用了“異軍突起”來形容他。確實,徐龍森在國內的所謂“藝術界”是默默無名的,幾乎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藝術家,至多,把他看成是票友。但是他卻以振聾發聵的方式讓人們刮目相看。我相信,徐龍森如果把他的第一個展覽放在國內,一定不會造成這麼大的動靜。那些“藝術界”的“大人物”會抵制他、冷落他。習慣于看“大人物”眼色的媒體會跟著抵制他、冷落他。在西方則不一樣,西方人對中國藝術家不抱很多成見,以作品說話,作品過硬,就受到重視,受到熱捧。

杜:你認為徐龍森的山水畫可以造成對西方文化的較大震動嗎?

李:不會造成什麼震動。西方的文化系統已經非常牢固和穩定,任何非西方的東西最多只能作為一點補充。而且,這樣的補充僅僅局限在很小的範圍。在當今世界,西方文化屬於強勢文化,儘管西方人自己會說“西方的沒落”,但在非西方系統裏,它的統治作用仍在繼續。徐龍森專注于自身的文化鍛造,試圖以“中國式”的身份與西方對話,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問題在於,徐龍森身後那個文化系統不足以支撐他以更強大的姿態出現,他只是個人化的,只是藝術家的意願。

杜:徐龍森的山水,對當代文化來說,有意義嗎?有哪些意義?

李:我平時不喜歡用這麼大的辭彙談問題,也與徐龍森談到過這些。文化這個辭彙太大,太寬泛了。放開了說,任何人都可以對文化產生影響,就如太平洋的蝴蝶,扇扇翅膀竟能產生風暴和海嘯。這只是一種比喻。藝術是文化的一種,這是無疑的,一個藝術家在多大程度上對文化產生影響,並非藝術創作的本身,還有一系列其他效應。我想如果把問題縮小些也許更有說服力:徐龍森的山水有什麼意義?有哪些意義?

杜:徐龍森的山水,首先以巨大的尺幅奪人眼目,這種尺幅的“大”,是否產生了不同于傳統山水畫的東西?或者,設想把傳統山水畫放大到這個尺幅,是否可以產生類似的效果?

李:我相信,如果范寬和李唐活在當代,會以徐龍森的方式來繪製他們心裏的圖景。尺幅大小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創作者和物件之間的關係。以往的畫家面對的物件與我們時代的畫家面對的物件差別極大,不可同日而語,必然導致兩者在觀察和表達上的極大差異。再說,徐龍森的作品並非傳統山水畫的局部或者整體放大。恰恰相反,他的作品不能縮小了觀看,必須面對原作,只有面對原作時才能體驗到那種氣象,那種視覺衝擊,那種龐大的力度。我聽到過類似你所提到的疑惑,所謂的傳統山水畫放大,在有的人那裏確實存在,但那是一種食古不化的無能。徐龍森把兩種無能拋在了身後:一是食古不化,二是食洋不化。畫傳統山水的人容易犯前一種病,實驗水墨是後一種病。

杜:這些山水,似乎又回到了“道法自然”的中國古老哲學觀中,這種哲學觀在當代文化中是否繼續有效?

李:在我看來,沒有所謂的真正的“自然”,當然,這裏的自然不是指自然界的自然,是老子的哲學觀的自然。老子的“自然”是一種理想主義。沒有人會摒棄人為的關注而融化成絕對的自然。我不想探討“道”是什麼的問題,因為太繁瑣了。自然而然,順其自然,如果是一種狀態的話,有的人是能夠做到,或者接近的。但要消化個人使個人變為物件化,只是語言遊戲。拿徐龍森的作品來說,宇宙觀是通過他這個人來體現的,而他這個人又是那樣鮮明和富有張力,外化到他的作品裏,充滿了徐記特色,所以,很難用古老的哲學觀念解釋得通。同樣,在當代文化裏,也有各種各樣的觀念,其中含有“道法自然”的那種說法,但只是眾多說法的一種而已,即使生效果,範圍也是有限的。

杜:你對當代藝術所宣導的介入社會、政治問題,以及在這些方面的效力,作何評價?

李:當代藝術的好處是多元化和多樣性,眾說紛紜,泥沙俱下。當代藝術裏有宣導介入社會的,也有躲在自己小天地裏的。我贊成多元化和多樣性,我們吃夠了一元化和單一性的苦頭,所以,我對有的藝術家要求介入社會、政治問題很讚賞,對有的藝術家鑽在象牙塔里自得其樂也不反感。

杜:你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在當下的主要問題是哪些?徐龍森的藝術,是否在這些方面對中國當代藝術有參照意義?

李:問題當然存在著,例如自身形象不突出的問題,譬如商業化太嚴重的問題等等。這些東西都是老生常談了,沒有絲毫新意。其實,中國當代藝術經過這麼多年演變發展,該得到的已經得到了,而失去的恐怕一時半會也彌補不了。我們無須過多地苛責,因為中國當代藝術畢竟是在生態環境很差的情景下生根發芽的,能有今天這樣的局面已經不錯了。我們不能拔著自己的頭髮飛起來——正如中國當代整個社會的存在,亂象叢生,根本找不出頭緒。徐龍森的好處在於,他是從邊緣進來的,身上不帶什麼偏見和成見,一門心思做自己的事,避免了很多精力浪費。艾略特說,文學秩序是文學創作的最大敵人。藝術不是嗎?徐龍森橫空出世,藝術秩序對他毫無約束。這是他給人的啟示。同時,他的獨特性其實帶有普遍意義的,這就是,當代的藝術可以突破平庸狀態,以驚世駭俗的方式出現在人們眼前。

杜:徐龍森的藝術,注重對中國傳統文脈的繼承和站在當代視角上的拓展,這涉及到我們對待本土文化的基本態度,對於這個方向,你有信心嗎?

李:人們都在說中國是個大國,大國有大國的姿態和要求,這是肯定的。當代藝術家中有一些人已經認識到對中國傳統文脈的繼承的重要意義,或者說,至少它是一種不可缺少的必須的資源,能夠豐富我們當代人的思想和心靈,使之落實和厚重,這也符合一個大國的延續及變遷的歷史事實。中國藝術家一貫強調本土文化的重要性,這與長期以來我們的弱勢地位有關。時至今日,情況正在發生變化,但還沒有到讓我們樂觀的程度。我不喜歡參與預言,所以不想涉及信心不信心的話題。